(六十)
太多信息,多到难以消化……何子文感觉自己的后脑隐隐作痛,他抱着自己的头,跑到窄巷的转角蹲了下来。
高耸的楼房笼下巨大的阴影,将他包裹其中。何子文缓慢地瘫坐在地上,目光发直地盯着自己的膝盖。好像心脏停止了跳动,呼吸没有了氧气。
愤怒?悲伤?后悔?都是,也什么都不是。那种感情已经超越了他的理解,仿佛过去的十多年,不过是大梦一场,浑身的骨骼都散了架,失去支撑的肉体塌陷下来,像要化作了血水,顺着沟渠流干。
当初听到方俊铭在暗中转移资金,何子文安慰自己反正钱财他不在乎。听到强叔远避他乡,甚至暗暗松口气,心想至少不用再犹豫是否要去质问当年的真相。就连早晨怀疑方俊铭知道馀志浩的身份时,他也强词夺理认为这与父亲的死未必就有联系。
可是馀志锋说的话……
何子文的眼前模糊起来,膝头被冰冷的泪水浸湿。他抱着自己,感觉清晨的冷意从脚底钻入骨髓,寒入心脾。他微微发着抖,像株垂死的枯草,孤独地被遗弃在角落。一切阳光丶空气丶水源,都与他断绝了联系。他宁愿就这样干枯着死去,也没有力量再挣扎着求生。
那于他而言实在太累太累,而他,已经用尽了全部心力。
焦急的脚步声从巷口传来。方俊铭的呼唤声听起来格外陌生,如地狱使者的追魂令,一声紧似一声。
何子文从懵懂中惊醒,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,手脚并用。他撑着潮湿的墙壁,脚步踉跄地,朝向远离方俊铭的方向逃逸。
就算是生命的最后一个愿望,他只希望不要再面对那个人。
“俊哥。”mike赶来,看着方俊铭,只是摇了摇头,并没有带来令人欣慰的消息。
方俊铭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,依然没有何子文的下落。一切都来得太快,快到让人毫无防备。方俊铭从没有想象过,事情会以这种态势发展。
他知道何子文接近真相了,他有所预感。当年何耀天被杀的真相,总有一天要大白天下。只是他还没有准备好,还没有把握。没有十成胜算的事情,他从来不会去做。
可世上事,又岂能事事等你准备妥?要是早知如此,他一定会先把一切告诉何子文。不论他相不相信,不论他还愿不愿意原谅自己。
其实当初,方俊铭也并不是存心要杀何耀天。
馀志浩的身份被他知道后,一直劝说方俊铭成为警方的线人。他说方俊铭还年轻,未来大把好时光,没必要一头栽在这里到老死。方俊铭只是笑笑说你们当差佬的也好不到哪去,同僚手足一样勾心斗角,每天出生入死朝不保夕,不一样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?说不定哪天你给人识破,就一命呜呼见了阎王。
馀志浩啐他一口,说衰仔,早知不同你说这些,狗嘴里吐不出象牙。
谁知真的给方俊铭不幸言中。馀志浩被何耀天抓住了马脚。一天趁着带他们几个出海,何耀天突然发难。方俊铭几乎来不及拔枪,何耀天已经一颗子弹正中馀志浩心脏,心狠手辣连眼都不眨。在一旁的强叔似乎也是毫不知情,正待劝说,忽然间何耀天已经拿枪已对准了方俊铭。
“你早就知他背景,是不是?你这个二五仔。”何耀天说这话时眼光如刀,杀机四溢,全没有平日里的和气。方俊铭知道他根本没想给自己解释的机会,也知道自己的命与馀志浩一样,在何耀天眼里都是轻于鸿毛,不值一提。
当时他的手已经摸到枪把,何耀天扣下扳机的同时,他也拔出枪,一面向旁边倒去,一面做拼死一击。事出突然,两个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倒下。强叔跑去何耀天身边探了鼻息和脉搏,知道回天无望。另一边,方俊铭慢慢从甲板上爬起来,却只被子弹擦伤了手臂。
强叔的手枪顶着方俊铭的脑袋时,后者没有央求,只是拿诚挚的语气说:“想想阿文吧,强叔。我死了,阿文怎么办?”
扳机就这样的指间犹豫了。
“强叔,我知你已经打算金盆洗手。可是你走了,天哥的仇家会放过阿文吗?”方俊铭甚至交出了手上的枪,显示自己无意反击,他直直看着强叔的眼睛,道,“阿文是无辜的。今天是天叔要杀我,我是被逼才……我没背叛过天叔,更没背叛过社团。这是一个意外……你就当给我一个机会,向天叔赎罪。强叔,可不可以?”
强叔的枪仍旧举在半空,已渐渐开始松动。他没有儿女,从来都是把这些孩子当做自己亲生子侄看待。在他眼里,方俊铭对何子文,这么多年来也一直是亲若手足。有方俊铭在,就一定不用担心阿文的安全有虞。
强叔想道,自己年纪渐大,总会到力有不逮的时候。再说,他真的也不想再理会江湖事。如果没有今天的意外,他本要向何耀天提出退休的。
方俊铭似乎知道他内心的交战,又在那逐渐倾斜的天平上补了一枚砝码:“强叔,让我来照顾阿文,你就可以放心退休。不会有人再来找你麻烦。如果我死了,你会放阿文一个人不管吗?可是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