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五十三)
山的轮廓逐渐在视线里清晰起来。方俊铭已经连续几个夜晚无眠,然而海边微凉的晨风让他的头脑格外清醒。搜索在整个山坡全面铺开,每一寸土地,每一截草皮都被翻动检视过。方俊铭不知疲惫地走在崎岖的岩石之间,大概因为是在海边,风吹在皮肤上有股湿冷,在身体出了汗之后就更加如是。或许有了阳光就会好一些。千篇一律的树木和杂草让人几近迷失,在这样没有指示,也没有路标的地方,就像一个不会醒的噩梦一样让人烦躁。
不多久,阳光终于冲破了层层雾霭。淡金色的光芒从云层中穿透而过,笔直地投射到海和陆地交际的这一片空间。树叶和荒草被一点点照亮,显得不再狰狞,灰蒙蒙的山林开始显现青绿色的光彩。
就在迷离交错的荒草之间,有一个显眼的影子吸引了方俊铭的注意。树影遮去了他大半的面容,然而那隐约可见的五官丶肤色,手和脚抱在一起仿佛襁褓中婴儿的姿势,让方俊铭一下子就知道了他是谁。
这样的一个身影,并非如何特别,也并不怎么耀眼,却仿佛一个恒久的坐标,一块磁石,让方俊铭不由地想去靠近。他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走过去,探了探沈睡中人的鼻息,确认呼吸平稳,才放轻手脚,将那人轻抱起来。
何子文好像还是被那动作给惊动了,朦胧中并没有醒来,也没有睁开眼。他含混不清地咕哝了一声,然后伸出手,紧紧地抓住抱起他的方俊铭的前襟,再也没有松开。
“方生,文少的外伤没有大碍,只是皮肉挫伤,调养几天就可以覆原。只是他的……”医生顿了一顿,不知是出于医德还是摄于威吓,终于把话续了下去,“他的毒瘾要戒断,症状可能会比较严重。通常刚染上的病人剂量不会太重,但他的情况有些特别……也不是说不可能戒,但一定要陪护的人下足够的耐心,和狠心,才可以的。”
何子文只被送到医院急救室待了一下,确诊没有严重外伤后就被方俊铭带回了大宅。毕竟只有这里才能避开黄蜂一样的记者,安安静静养伤。方俊铭把医生请到家里,不单准备让何子文在家里养伤,也准备让他在这里戒毒。所有的设施和药剂早已命人第一时间采购,带有固定设备的病床,美沙酮,等等等等,一切能够设想到的准备,都以最快的速度置办齐全。
医生前脚离开,何子文后脚就迷迷糊糊醒了。他像睡了一个大觉,醒来对眼前的一切变化都反应迟钝,甚至没有诧异自己已经回到了大宅。方俊铭抱着他,突然想起这两天由于毒品的作用,他可能根本不晓得发生了什么,就什么都没问,抱着何子文让他再睡一会儿。
然而何子文却睡不着了,像个小孩似的止不住地流鼻涕,又像感了冒一样发冷,连手脚都抽搐起来。方俊铭乍然之间有些慌了手脚,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眼前的情况。等到想起何子文这是毒瘾发作,他的眉头立刻皱紧了,制住何子文的手脚不让他胡乱磕碰。现在他总算知道何子文身上的瘀伤是怎么来的了,除了是被何耀光派人下手殴打外,有一大半大概是他发毒瘾时自残造成的。
何子文虽然虚弱,却并不安分,挣扎之中把方俊铭也抓伤了。佣人想要上前帮手,却被方俊铭斥退。如果何子文清醒,他也一定不希望自己此刻的窘态曝露于人前。方俊铭不让任何人进屋,只留下自己和何子文两个,任凭后者如何挣扎,只是牢牢钳住他的双臂,僵持着。直到何子文终于精疲力竭,大汗淋漓地瘫软下去,他才终于打横抱着何子文去浴室。
“先生!你不可以进去的,先生!”菲佣不甚流利的广东话同她的阻挡一样毫无力度。
“我们有搜查令,有几句话要问你们主人。”陈展飞快步绕过菲佣,径直冲进房间。
远在门外的mike堪堪赶到,正要上前驱赶他们,却被方俊铭示意退下。
方俊铭坐在床边,给何子文擦干刚洗完的头发,又给他喂了口温水,才转头看着门口的陈展飞等人,不紧不慢地道:“阿sir不去找嫌疑人,反倒拿着搜查令来找受害人,难道警察部查案的新手法?”
陈展飞不满他这样端架子,哼了一声,踏前一步,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照片撒在方俊铭身旁的茶几上,冷着脸道:“今天早上西贡的船家发现了周明扬和何耀光的尸体。根据海水流向,估计是清晨从清水湾方向抛入海的。这么巧,我们查到清水湾附近有幢空置的别墅,发现那里就是绑匪的老巢……”
方俊铭淡然笑了笑:“绑匪,什么绑匪?陈sir,我好像不明白你在说什么?”
“你装什么算?”陈展飞愠怒道,“呐,何子文身上的伤痕,就是铁证!你报不报警是你的事,警察还是有权利查我们认为可疑的案子!”
“陈sir,你大概搞错了一件事。”方俊铭安然坐在床头,架着腿,一手放松地搁在膝头,另一手极为自然地伸到何子文脸侧,百般柔情地抚摸他的脸颊,“情人之间有些特别的情趣,留下一些痕迹,不是很正常的么?”
这下就连警察之前也纷纷响起尴尬的咳嗽声,谁都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