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二十)
何子文装完子弹,从书房下来,就听到客厅的电话响。菲佣帮忙接了,再把听筒递给他,道:“是mike先生。”
“怎么样了?”何子文拿着听筒问。
“安排不到船。他们说已经全被强叔要走,前天要的。”
何子文把枪和一盒子弹放到茶几上,在沙发上坐下,皱眉:“有人看到哪些人上船吗?”
“没有。听说强叔带了自己人,目的地是哪里管船的弟兄也不清楚。”
何子文沈吟了一会,道:“强叔他不会做对不起社团的事情。”
mike没有说话。
现在证据不足,谁也不知道该乐观还是该悲观。
每到这种时候,何子文总是跟随习惯,选择前者。或者说,是因为他现在还承受不起后者。
“你之前说过,澳门那边的消息说,俊铭能脱身是有人帮手?”何子文换了个手握听筒,才发觉手心出了汗。
mike的声音在电话里听来硬得像快钢铁,一如其人:“是的。”
但此时,这冷酷的冰山一样的声音,却成了何子文唯一可以信任及倾诉的对象。何子文顺着那回答追问道:“那会不会是俊铭通知了强叔做后援?”
“有可能。”
mike的回答虽然简短,还是给了何子文一点信心,他随即命令道:“船还是继续找。也派人到可能靠岸的码头守着,一有消息就通知我。”
“知道,文少。”
挂掉电话,何子文看着茶几上的手枪发了一会呆。强叔已经很多年不理江湖事,何子文以前缠着他问过,他说自己老了,是时候退休,年轻时打打杀杀是痛快,到老安安稳稳才是福。何子文当时点点,就没有再逼他出山。
他对强叔的情分是仅次于父亲的。想起小时候第一次摸枪,就是强叔抓着他的手教,当时父亲也在旁边。那个年代新义和的老一辈的几个兄弟都还是手足情深。何氏兄弟,强叔,还有祥叔。那是字头最强大的年月,何子文记得一次跟父亲去球场看球,一面看台的人都站起来行礼。
当时何耀天在社团兄弟眼里虽然是无所不能,论枪法却不及强叔。何子文知道父亲肩膀里留着一枚弹壳,直到去世也没有取出来。那就是强叔当警察时的杰作。在那个黑白界限模糊的年代里,差佬和古惑仔可以因为一枚子弹而成为兄弟,怎知过了几十年,父亲却会死在一个卧底小警察手里。
何子文隐约记得那个面目模糊的年轻人,跟在父亲身边,和年少时的方俊铭同出同入,备受器重。那时候的方俊铭待何子文还没有后来那么无微不至。何子文看着他们两个人,仿佛父亲的左膀右臂,如影随形,干一些他不敢想象的大事,心里总是羡慕不已。
方俊铭身旁的那个年轻人似乎很爱笑,笑起来好不好看何子文倒已不大记得。他只记得以前的方俊铭一身煞气,没有那个年轻人在的时候,自己从来不敢靠近。只有他们两个同时出现,他才敢粘过去。他们偶尔带着他玩,也常因此受何耀天的责罚。即便如此,何子文还是喜欢找他们,并且希望自己快点长大,可以跟他们一样,成为社团的中流砥柱。
后来何子文听说那爱笑的年轻人是警察派来的卧底,父亲发现了他身份,本来想劝降。不料那人倔强,导致两人同时拔了枪。然后,两人就互相轰枪死了。
父亲的尸体被送去火化,年轻人被压了石块沈到海底。谁也没有那青年的照片,他用的名字不用说一定是假的。警方为了保护他的家人也没有公开真名和遗照,所以时间一长,何子文就渐渐忘记了他的模样。
父亲过身,社团的形势一下颠倒。何子文觉得好像从这时起方俊铭才真正开始注意自己,至于原因,他从来没心思去关心。记得那天晚上,方俊铭爬进他的卧室,把他从何耀光身边带走。何子文居住的那间大宅此时已经成了叔叔的物业,也不知道方俊铭怎么避过那些机关和守卫的。总之他不顾一切闯了进来,摇醒何子文,一手捂住他的嘴,防止他叫出来。
何子文那时根本没有睡着,发现方俊铭更是只有高兴。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,每天夜里,他都在期待他来,高兴都来不及,又怎会蠢到叫人进来。
他想当时自己能那么快从丧父之痛里走出来,一定跟方俊铭的陪伴有关。当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之后,方俊铭就变得柔和许多。
何子文小时候的脾气比现在更加糟糕一些。小孩子发脾气没有分寸,又恃住自己没了父亲,他也不知道那时候对方俊铭发泄过多少脾气,倒是方俊铭对他一直忍让,甚至称得上溺爱。外面的风浪再大,何子文都感觉不到,像是坐在一艘大船上,因为船身够大够稳,船上的颠簸就只会让人觉得刺激。
何子文擡起手放在胸口的位置,隔着衣服被他按着颈上挂的一枚护身符。这是方俊铭刚救他出来时候送的,一戴十年,如今颜色都退了,红绳已经换了白金链子。他依然戴着。只可惜这十年来,他一直没来得及送方俊铭什么,何子文想到这,就不无遗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