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极刑
昭德二年,刑狱司。
凄惨变声的嚎叫从牢房幽深处传来,外头是炎炎夏日,这里却是阴湿瘆人,不见半丝光亮。空气里除了霉味儿还散发皮肉烧焦的味道,是今儿一早刚用的刑。
郁佑盘腿最在角落,靠着墙,拿着昨晚牢饭里剩下的半片菜叶子喂老鼠。他下狱半月有馀,除了送饭的差役没有半个人进过这间牢房。刑狱司刑法严苛是天下皆知,就算是个死人也能给你撬出几句供词来。他周边几个牢房,每日惨叫声不断,各大酷刑轮番上。只有他未损丝毫皮肉,连严刑拷打都省了,直接定了死罪。想来这样算是他那皇帝小侄儿念着点儿血缘情分,省去了这番功夫。
找郁佑蹭饭的这只老鼠异常肥硕,可能是嗅到了这间牢房别样的贵气,知道这里头住着个身娇肉嫩的皇亲国戚。郁佑到这的第一晚,它就趁着夜色蹿了进来,照着郁佑的屁股咬了一口。还好囚衣粗糙,没出血。郁佑被气得不行,追着它打了一个晚上,最后双方都折腾累了,各占了一个角落睡觉去了。
谁知这还是一只有胆魄有毅力的硕鼠,一连几天都来骚扰郁佑,郁佑鼓着腮帮子和他对峙了许久,终於败下阵来。从自己的饭食里挑了点菜,扔到地上。就这样一人一鼠,建立了颇为友善的关系。它半夜里也不咬郁佑了。
忽然,外头传来了锁链碰撞的回声,紧接着是一阵匆匆的脚步,像是有好些人在往里边走。
灯笼的光晕映在地面上,郁佑觉得有些刺眼眯起了眼睛,过了一会儿才看清来人。黑金暗纹龙袍,赤金细冠,少年模样的脸上已有人君的雍容矜贵。
他挥了挥手,内侍带着一干人等退了出去。
“小皇叔,别来无恙。”郁暄的笑里头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。
郁佑把老鼠放下,起身拍了拍灰:“托陛下的洪福,这不挺好的,有吃有喝,风吹不着雨淋不着。”
“皇叔还是这么爱说笑。”
“有什么事便说吧,屈尊跑这么一趟总不会是念在叔侄之情来送送我吧?”郁佑懒得再和他卖笑,这个心狠手辣小畜生向来凶残,骨子里憋着股坏劲儿,到这里来估摸着是想再捅他一刀。
“皇叔怎么这样说话,明明是小皇叔你先不念情谊,有违父皇恩泽亲厚,私藏甲兵意图谋反。侄儿如今是一国之君,当然得以大体为重,赏罚分明才能服众。要做贤君自然不能顾念私情,皇叔你莫要见怪啊。”郁暄站在半明半暗中,脸上平添几分阴鸷。
郁佑时常想,他皇兄是怎么养出这个么满身杀戮之气,睚眦必报,执拗顽固的小混蛋来的。直到现在他也想不明白。
“呵,我放着坐吃山空的清闲日子不过,非要用那一千甲兵冲进宫去,杀光三千禁卫军,然后包围你的寝殿,要挟你退位,我自己再坐上那把硌死人的金椅子是吗?真是合情合理,天衣无缝,罪大恶极。”郁佑生了张好看的笑脸,笑起来的时候明眸善睐,唇红齿白,眼角眉梢都是风流。可一旦板起脸来,看着也能唬人。他有些轻蔑地道:“郁暄,我看在咋俩同用一个姓儿的份儿上劝你一句,多行不义必自毙,你现在行善积德是来不及了,少造些冤孽吧。郁氏皇族或许还能再残喘几年。”
郁暄半晌没说话,好像要在他身上盯出一个洞来。而后又大笑起来,险些失态:“郁子衿你总是这般的不知天高地厚,明明自保都难,还要逞英雄替那些老骨头说情。明明身陷囹圄,时日无多,却还要云淡风轻地同我说这些。你如今这般又得到了什么啊?那群老臣纷纷谏言将你即刻处死,百姓群情激愤,骂你的人能从街头排到街尾,哦,还有你心心念念的谢诏……”
听到这个名字,郁佑本能地擡起头,只见对方的眼睛里充满玩味与恶毒。
“谢诏怎么,他也骂我?”郁佑嗤笑似是不在意,“他骂的还少么。”
郁暄缓缓开口:“朕原想着这既然是皇叔的遗愿,理应叫谢将军——啊不,如今该叫南平侯来看看皇叔你,毕竟爱慕多年,走之前见一见也是好的。可他却是不愿啊。”
郁佑分不清这话的真假,因为谢诏确实不怎么喜欢他。纠缠了六年,依旧不喜欢。当初郁佑爽快地写了认罪书,签字画押,条件是临死前要和谢诏见上一面。他知道自己躲不过,小畜生想杀他,躲过了今天,还有明天。可心里总存了点儿天真的期许,或许那薄情的谢景安能看在他快死了的份上,和他说会儿话。
但谢诏还是那个谢诏,不会可怜郁佑。
“皇叔想不想知道他和朕说了什么?”郁暄自顾自说下去,带着点折磨人的兴奋:“叛国罪臣,未曾手刃已是仁慈。”
这确实像谢诏会说的话。
“不过小皇叔你不用担心,朕已经安排他主刑,三日后你在行刑台上定然能瞧见他的。朕近日来就是带个话,话说完了就不陪皇叔叙旧了。”
郁暄走了,郁佑拖着镣铐又重新坐到了地上。心想:也好,总归还能看上一眼不是?
谢诏来送他,那最好不过了。
临近